网络文学：现实与想象的平衡之道

体育小说与体育文学

体育小说作为网络文学中特征极为鲜明的一个体裁，在网上拥有大量的粉丝。我国体育产业蓬勃发展所带来的“体育热”是体育小说兴起的社会原因。这类小说的创作需要专业知识体系的支持，作者必须熟知所描写的体育赛事的规则才能完成作品。相较于描写大众所熟悉的日常生活场景的写作，体育小说的准入门槛更高。同时，体育赛事本身独特的行业规则也为该类型小说积累成熟的体裁经验提供了条件。精通该领域的创作者正是因为专业，才更容易在文本精致度和粉丝流量上实现突破。互联网激发了大众写作的无限热情，体育小说就是一个证明：几乎所有类别的体育赛事都曾在网络叙事中呈现过，体现了众多掌握不同体育赛事知识的作家的参与。

或许是因为中国足球受到大众的广泛关注，足球竞技小说题材在网络文学中一直备受推崇。其中，林海廷涛、郭怒等人的作品在阅读市场占据着重要地位。林海廷涛近十年来创作了《我们是冠军》《冠军教父》《冠军传奇》《冠军的光芒》等十余部足球竞技小说，每一部作品都受到读者的好评。其中《冠军教父》是他的代表作。小说立足现实，以中国人的视角和心理构建对世界足球的想象，这一特点使其超越了常规体育题材的范畴。郭怒的《奔跑吧，足球》《重生1994：足球风暴》《中国足球王》《绿色彗星》《中锋》等足球题材作品也获得了读者的青睐。 他的《奔跑吧，足球》讲述了一个在南美长大的男孩，十六岁随父母回国读书，参加校园足球联赛，推动青少年足球发展，最终推动中国足球发展的传奇故事，对中国足球的发展前景充满了热切的期待。

除了足球，《三步上篮》、《篮球前锋》、《篮球完美人生》等作品描写了篮球运动；描写围棋的还有《围棋的故事》《我很孤独》，描写游泳的《重生的游泳者》，反映短跑的《用尽我的生命》，讲述冰球的《冰球的荣耀》。网络小说中的体育题材作品几乎涵盖了竞技游戏的所有类别。这些作品有着相似的类型特征，首先，它们都以体育活动本身作为描写对象，其叙事目标是呈现体育比赛的全过程，紧张刺激的游戏场景是最常见的描写。其次，“游戏+升级”的故事模式是最基本的套路，用情感代入的方式，唤起读者不断提升的生活体验。 第三，由于体育竞赛与社会生活密切相关，是实践性极强的社会活动，这类作品虽然没有采用传统文学中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但都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感，如团队精神、战斗精神、爱国情怀等。第四，体育小说往往赋予人物超越客观逻辑的“超能力”，使他们能够摆脱现实的束缚，在想象中实现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如《冠军教父》在现实的基础上通过对世界的改造，延伸了想象的空间。主人公是一个穿越时空的人物，一个中国球迷“穿越”到英国当足球教练，这个情节打破了时间的线性规律，是超越现实逻辑的虚构。后来唐装上了核动力心脏起搏器，让小说有了科幻的味道。

体育文学自古以来就有，中国古代自先秦文学以来就有对体育活动的反思。进入近代以来，自寻求改变“东亚病夫”懦弱形象以来，体育被上升到强国的高度，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生死存亡。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出现了一批反映体育的现代文艺作品，包括无声体育电影《体育女王》、讲述足球的故事片《二比一》。 建国后，除了《女篮五号》、《冰上姐妹》、《大李小李老李》等脍炙人口的体育电影外，还出现了《英雄登地球之巅》、《乒乓球的春天》、《世界冠军容国团》等体育报告文学，以及《车间队的体育工作》、《邮局收不到的包裹》、《山上的篮球场》等小说，在全社会掀起了体育文学的高潮。新时期以来，《宝剑出鞘》、《中国女孩》、《跳水女皇》、《百年沉浮——走进中国体育界》等体育报告文学受到读者极高的关注。

分析这些作品，从题材上看，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对体育活动和赛事的正面描写，以报告文学为主。《攀登地球之巅》描写了1960年中国登山队从北坡成功登顶珠峰的故事，生动地记录了登山队冲顶的全过程；《宝剑出鞘》讲述了中国运动员栾菊杰在1978年世界青年击剑锦标赛上带伤奋战，夺得银牌的故事；《中国姑娘们》生动细致地描写了女排的成长和奋斗史。这些作品对活动或比赛的描写充分，场面扣人心弦，引人入胜。在注重凝练、阐述文章主旨精神的同时，给读者提供了新颖的阅读感受。 另一类则不是以描写体育活动本身为主，而是以体育活动作为人物活动的背景或环境，作为塑造人物形象、展现人物气质、胸怀和精神面貌的工具，展现作品想要表达的社会思想价值观。甚至有些描写体育生活的作品，主角也不是职业体育人物，所从事的活动也不是竞技体育，比如《一支队的体育工作》。这显然不同于网络文学中的体育竞技类型小说。

在体育小说中，主角都是职业体育人物，故事通过进入比赛本身展开，不同比赛的过程被详细而反复地描述。读者可以通过作者的眼光观看体育比赛，甚至可以以运动员的视角“参与”体育比赛。过程和场景为读者提供了身临其境的想象空间，更容易吸引热爱运动的读者。从这个意义上说，体育小说受到了早期体育报告文学的启发。

体育与文学关系的美学追溯

网络文学的传播与表现为体育小说的发展与成长提供了契机。追溯其起源，与之连绵不绝的传统体育文学有着悠久的审美变迁史。体育进入文学美学，不仅涉及身体与体育的认知，也涉及体育美学与文学美学的关系。体育文学是身体美、力量美、运动美、语言美等多重审美内容的杂糅，也在这个场域中形成了复杂的生态场，为后续的网络体育小说准备了充足的生活与审美元素。

人体是体育活动的物质基础，也是体育活动“养生”功能的具体目标，无论是个人竞技体育还是团体竞技体育，都是以此为基础的。在美学领域，身体美学是一个重要的分支。“所谓身体美学，就是人类以身体美的塑造、欣赏和展示为中心的审美实践”。古代人类在与自然斗争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强健、雄伟、有利于种族繁衍的身体具有明显的优势，并结合当时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形成宗教崇拜，赋予那些想象中的神灵以人的躯体和容貌。从此，身体开始被作为审美对象。在古希腊，城邦之间不断争斗，体格健壮的男子在战斗和比赛中获胜的几率更大，更符合社会期待。因此，“体育竞赛，加上航海活动，是古希腊人生活中的重要内容。” 古代奥运会除了集体运动带来的荣誉感和兴奋感的审美享受外，“还促进了人们对自身身体的认识和把握”。现代奥运会创始人顾拜旦把体育看作是美、正义、勇气、乐趣、修养、进步、和平的体现。体育以更快、更高、更强的进取精神促进人类团结、进步与和平，这是体育发展的动力。分析这种变化，一个明显的特点是，身体美学不再是体育美学最重要的要素，体育被赋予了其他的心态、道德和社会期待。根据目前的话语分析，体育美学除了身体美学的要素外，至少还包括团结协作、拼搏进取、集体主义、爱国主义、公平正义、进步平等等内涵。

从文化角度看，体育活动的本质是游戏，每一项体育运动都是游戏的一种。游戏虽然属于人类的精神活动，但也是生物本能的激活和体现。随着人类智力的进化和社会生活的复杂化，游戏的仿生性、智能化、技术性成分不断增加，这在竞技体育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它虽然是一种游戏，但由于活动的组织、评判、奖惩越来越严肃、严格，也越来越科学化、规范化。体育已经成为人类复杂的社会活动，它所承载的功能已经大大超越了游戏的娱乐内涵。例如，强竞争性和对抗性是对古代战争形式的模仿。由于身体是体育运动的基础，体育竞赛的胜利意味着对对手身体的征服和夺取，这与最原始的战争方式相一致，可以看作是古代战争形式的游戏式再现。例如，足球是一项需要两支对立球队共同努力的运动，比赛过程中存在身体碰撞。 其本质依然是进攻中对对手身体素质的压制和征服。

身体与体育活动作为审美对象，不仅在雕塑等造型艺术中得到表现，在文学中也同样得到表现，这是最基本、最重要的表现方式之一。从读者的角度看，体育与文学在审美意义上具有相似性，即文学所提供的文本、通过文本所塑造的形象以及体育活动所呈现的动作、场景等，都可以被读者阅读或被观众观看，从而获得愉悦、激动、感动等审美体验，并在读者的精神和心灵中产生切实的作用，潜移默化地影响观众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换言之，阅读文学与观看体育符合相同的审美教育原理，这自然决定了文学审美与体育审美相结合的前提，因此体育在文学中的表现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进一步分析体育审美与文学审美的区别，从审美经验的角度看，康德曾认为审美判断是基于愉快或不愉快的情感对对象的判断，审美愉悦是判断美丑的依据。虽然这个概念被后世的美学家认为过于狭隘，但对于体育审美却适用，观看体育比赛的确能给人带来愉悦的享受。但在文学作品的审美中，却不是那么简单。“审美情感不仅包括多种情感，远非愉悦的一种形式，而且涵盖了整个感觉领域，包括生理感受、心理感受、精神感受，远非愉悦的一种形式，正如康德所说。”从体育运动本身的欣赏来看，它之所以能给人带来愉悦，是因为它所激发的感受主要在观众的生理和心理两个层面，即能伴随赛场上紧张、激烈、刺激的比赛过程和运动员的精彩表现，使其产生嗜血的激情和心理的兴奋。 对于文学审美来说，则相对复杂，严肃写作与通俗文学、大众文学由于其语言表达方式、叙事方式的不同，给读者提供的审美感受、引发的审美情绪也有所不同。

从创作原理上看，传统通俗文学以及后来的网络文学所沿袭的“快感奖赏机制与审美诱导策略”，其实就是为了激起读者的快感。通俗文学写的是给读者带来快感的故事。“与深思熟虑的写作不同，以快感为主导的写作，想象力更加飘忽不定，情节更加离奇壮丽，敏感度更强，更能诉诸读者的人生体验，而不是让读者陷入思考。”这是严肃写作与通俗写作最重要的区别。显然，在激起读者审美情绪方面，通俗文学的审美风格与体育美学更加一致。归根结底，这是一种表面的快感，能给读者带来短暂的消遣娱乐性的审美享受——这是网络体育竞技小说火爆的内在原因。